周荃

【番外】高中生恋爱手册10.0

岳明辉把脑袋埋得很低，像是靠那根摇摆的颈椎才跟身子勉为其难地粘连到一块儿，班主任歪坐在软椅上，边瞟着保温杯里头的茶叶边念叨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。

他好像挂了幅空荡荡的皮囊，如果现在把他横剖开来就会发现肥硕的内脏和肿胀的血管紧密相连，中间一点空隙都没有，以至于灵魂都喘不上气来。

秃顶的中年男人问，你们是什么关系。

是童年时的玩伴，是久别重逢的旧友，是恋人或者是些互相依偎又无法被定义的东西。

岳明辉想到了《水形物语》，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人脑里有块专门存放诗情记忆的区域，那里的东西不单单是对往日的重现，还有刻意矫饰的美感。换句话说，他怀疑他们的感情都不单纯，只是经过漫长的追忆后才显得经久不衰，是种伪装或者欺骗。

岳明辉合上办公室门时还礼貌地讲了再见，心里念的却是去你妈吧。上课铃声刚好响起，他摆动着小臂三步并两步地往楼梯口跑，也不是怕迟到，单纯想利用这种紧张感制止其他情绪的滋生。

生物课刚开始，岳明辉打了声报告径直走到座位旁，老师还在讲关于溺水的事情。

“我们都知道水进入肺部后会阻塞毛细组织的气体交换，同时还会切断气管，造成喉肌痉挛的反应。

“所以当我们发现无法在水面上吸入空气时，先是慌张地挣扎，又在水底屏住呼吸，甚至会忘了求救，我们的身体直立着，虚弱地挥动手臂。

“好像在爬一架不存在的梯子。”

预想中的话班主任一句都没有讲，比如你就是赶时髦图新鲜啦，比如你喜欢同性是心理障碍啦，比如叫你家长来、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云云，他只是问了岳明辉很多问题，问到最后他叹了口气，“你倒是要出国，拍拍屁股走人就行，那个男孩怎么办？”

他才十几岁，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、爱什么，一失手就会毁了他的一生。

没隔几天岳明辉就办了休学手续，其实不应该那么快的，还能再缓缓，但他等不了了，一不做二不休，他干脆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学校申请里。

卜凡还是时常来找他，有时候招呼也不打地直接冲进家里，岳妈妈习惯得很快，饭点时桌上多摆的一副碗筷就是证据。

什么都没有变，他甚至生出了好像越来越好的错觉，但偶尔半夜挣扎着醒来时，他会闻到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。

他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会被击倒的懦夫，他接受所有

的推论和指责，他高擎白旗。但是卜凡不行，他要他永远坦率、永远天真，不仅因为他是哥哥就有这样的责任，他还是他对这个世界关于美好的全部幻想。

岳明辉离开的前一个礼拜六，他们去了幼儿园旁边的那块人工草皮，正赶上泡桐树的花期，洋洋洒洒的花瓣在光线里摇曳，左起第三棵，卜凡奔到树下，还哥哥、哥哥地叫着，岳明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，踱步到他身旁。

小铲子翻起金黄的、鲜红的泥土。

“你还记得我们去温泉的事情吗。”卜凡问。

“当然记得，那会儿小英超还走丢了。”

卜凡边用力翻着泥巴，边回答我不是说这个，在房间里玩塔罗牌，你还记得吗，我翻到了逆位的倒吊者，岳明辉怔了怔，没有再接话，静静地等他说下去。

“后来我才知道这张牌面是什么意思，希望破灭、事如泡影，得不到回报的恋情、没有发展的可能，还有很多不好的寓意。阿姨说她不会解，她肯定是在骗我，但时间久了，我就怀疑她会不会看错了，说不定这是张正位的倒吊者，因为只有倒着才是正，如果正着反而是倒了。

“翻塔罗牌之前我问的问题是以后能不能给你买钻戒，嘿嘿，虽然没有买钻石的，但好歹正儿八经地买了只戒指，可见她是有可能看错牌的，或者这个占卜压根就不准。

“对了，还有你发的朋友圈，虽然删得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了，你说时常谈过去意味着我们没有未来，我找不出话来反驳你，所以我就想多为你做点什么，越多越好，这样我们就不必谈过去了，我们还能谈现在，还能谈未来。”

岳明辉动了动嘴唇，迸出几个干瘪的字符，“你别急着打断我，”卜凡又说，“我以前觉得情感绝不能被时间和距离消弭，《泰坦尼克号》、《廊桥遗梦》或者《八月迷情》都在讲一件事情，但电影只能是电影，荧幕里的故事还讲逻辑，生活不用讲逻辑。

“每当我感觉我终于有一点点靠近你的时候，你就会立马把我推开，就像现在这样，你到底在害怕什么。”

卜凡头也不抬地往土坑里捞出个玻璃瓶，里头躺着四张打卷的便签纸，木头塞子泛起比泥土更沉更旧的颜色。

我什么都不害怕，岳明辉的喉结上下滚动，我只是溺水了，而你就是那架不存在的梯子。

卜凡扯开木塞，小心翼翼地把标着他俩名字的纸卷倒进手心里。

“我一早就知道了那张牌面的意思，我们经常在家里玩塔罗牌，那会儿我和我妈说的是，”岳明辉深深地吸了口气，“我不信这个，即使是逆位的倒吊者，我也要让他正过来。”

卜凡刚好拆开岳明辉十年前写下的心愿，小孩一笔一画地认真涂抹：要永远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