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荃

:-D

没什么实际内容也不是小甜饼

念高中那会儿小岳坐我前桌,他很瘦很高,时常会拦着我看黑板,只要我戳戳他的脊背,他立马矮下身来,一只手杵着下巴,一只手转笔,这是我们之间难得的默契,不过大多数时候听一半我就睡着了,尤其是数学,可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,能保持整节课,动也不敢动。

小岳喜欢打篮球,一遇着NBA赛事就和同桌挤在课桌里看直播,别人都在摇头晃脑地背英文背古诗,他倒好,一口一个詹姆斯,我负责给他盯梢,瞧着查自习的老师过来了就猛拍他一下,作为报答他会给我带早饭,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包子豆浆,他躲着看直播,我躲着塞早饭,有一回他绕远路带了份牛肉汤来,我现在都还记得那薄荷叶和辣椒酱的香味,我狼吞虎咽得也没注意老师,结局是我俩,再搭上他同桌被抓到办公室里挨了一顿骂,老师骂得我抬不起头来,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,老师一背过身,他就歪着脑袋问我,那个牛肉汤味道怎么样,我吸了吸鼻子,笑着说好吃。

我很羡慕小岳,他活得随心所欲,像是无足鸟,就《阿飞正传》里那个,永远不知疲倦地飞着,但他不会落地的,我刚过完人生的四分之一,可我知道,这辈子都等不到他落地了。小岳不喜欢听课,也不喜欢班主任,他俩矛盾闹得最严重的一次小岳直接撂下书包走了,众目睽睽之下,班主任气得像只鼓胀的皮球,扬言要开除他,可我知道他不敢,小岳即使打整个礼拜的网吧,成绩也比那些楞头青好太多。看着班主任那个窝火的样子,我有些得意,没有人喜欢他,可只有小岳敢和他做对,他好像总能做些我不敢做的事。放学了我就溜去找他,他习惯坐在车棚旁边的楼梯间抽烟,他穿着件白色的短袖,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光里,他挪了个位子,浑不在意似地滑着手机,说你来得正好,帮我看看这双球鞋好不好看。

临考前我变得敏感又脆弱,时常感到些没来由地愤怒和痛苦,我以前觉得小岳是不会被情绪绊住的,他好像不会被任何东西绊住,直到有天下了大雨,来学校的路上刚巧碰到他,我没带伞,狼狈地钻进他的伞下,他什么都没说,往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给我,我边说谢谢边抹着脸,他突然盯着积水的泥塘,声音飘得很远,细细地说了句夏天已经过完了啊。我终于明白我们是相同的,其实人在寂寞的时候没什么两样。

后来我渐渐地丢了小岳的消息,听说他去了南京,又去了伦敦,我们之间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,当我趴在窗台边吹风的时候会怀疑这股风是否来自大西洋沿岸,在某个深夜里也吹拂过他捏着烟的手指。偶尔能看到小岳更新朋友圈,照片里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,亮着光,可他的神情和他说夏天已经过完了啊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
小岳回北京后没多久约了我见面,我们去城西的一家小饭馆,还有其他几个老同学,那晚喝了很多酒,他醉醺醺地瘫倒在木头椅子上,他突然说不想工作了,我反问说谁想工作呢,他端着玻璃杯又灌了大口,撑着膝盖站起来,我看着他的脊背出神,他突然跳到圆桌上,把手机当作话筒开始唱歌,我愣了愣,然后大声地笑,其他人也跟着笑,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,八年了,他还是没有落地,后街的夜晚太沉了,像一块石头,一块要坠到海底的石头,岸上什么都没有,落下去了才发现海底也空空荡荡。

那晚后小岳就彻底失踪了,隔了一年多我才在网上看到他,他把头发漂成了金色,瘦削的脸,他说他叫岳岳,我恍惚地想名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,他似乎在以一种微弱又决绝的方式和过去道别。我们之间没有时差了,最多是几百公里的距离,可我第一次觉得,我们再也无法接近了。我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发呆,我说不清在为什么难过,可能是意识到小岳什么都没变,他还在飞,飞过他的童年,他的故乡,飞过他的旧友,他的亲人,终其一生的叛离,而我早就已经落到海底,成了那块石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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