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荃

【番外】高中生恋爱手册1.0

年关将近的街上熙熙攘攘，贴满剪纸的窗玻璃、高挂灯笼的屋檐角还有随时惊响的爆竹声，岳明辉把脸埋在毛呢领子里，鼻腔里结了条冰柱，刚呼出的热气都像蒸腾后下落的水花，衣兜里成拳的手握得更紧了些，他舔舔嘴唇，佝着身子大步跨过超市的门槛。

中央空调的暖气扑面而来，他放松地探出脑袋，沿着货架一排排数去，都高三的人了，本来应该在家老老实实地刷题，居然还要被支使出来买年货，他愤懑地扯下几罐乐堡扔进购物车里。

正打算去搜刮点薯片豆干之类的零食，身侧的女孩扯了扯岳明辉的衣角，圆圆的脸和眼睛，扎着马尾辫，刚念小学的样子，“哥哥，能帮我拿一下吗。”

这一声哥哥叫得他很是受用，他几乎是义不容辞、赴汤蹈火地拍拍胸脯说：“要什么，哥给你拿。”

“那个，”女孩指着货架顶层的纸箱，“我要两箱白熊啤酒。”

现在的小学生怎么回事，岳明辉的右眼皮抖了抖，左眼跳财右眼跳灾，看来是躲不过了，他硬着头皮朝顶层伸手，指尖也只能刚好触到箱子边缘，别说两箱了，扯出块纸片都费劲。他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，隔壁货架旁立着条折叠梯子，营业员正站在梯子上核对纸箱里货物的数量，好像是感受到了他探求的目光，营业员抬起眼来，正对上他伸长胳膊、绷紧脚尖的模样，营业员会心一笑，投来了个关爱弱智的眼神。

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。

岳明辉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够不到，这一米八的大个子不能白长啊，刚思考出脱身的对策，旁边就压来一条黑溜溜的影子，还带着清冽的薄荷香味，是他熟悉的味道。

好高啊，岳明辉伸直脖子看着男人抽出两个纸箱来，然后漫不经心地丢进女孩的购物车，他侧着身子，一条胳膊还杵在货架上，另一条胳膊伸进大衣口袋，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，他弓起脊背，倏地凑到岳明辉跟前。

干嘛，要揍我吗，岳明辉蠢蠢欲动，看来是天凉了，花臂露不出来，大家都不尊重我了。

“哥哥，”男人眨巴眨巴眼睛，“不记得我了吗。”

岳明辉愣了愣，被个水灵灵的女孩叫哥哥是会爽到，被个比自己高大半的男人叫，滋味有些奇妙。但他的味道、他的温度、他的声音，都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，一经打开，记忆铺天盖地地袭来。

“凡凡，”岳明辉惊喜地把他揽进怀里，“好久不见啦，”隔着层层叠叠的衣物，他把脸埋进他的臂膀里，深吸了口气后又觉得逾越，都不是小孩了，还那么亲密，他动了动身子，尴尬地想挣脱出来。

卜凡却扣紧了他的后腰，下巴搁在他的发旋上，“好久不见，”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有六百万，每年有两百万人面临离别，两百万人正在离别，而剩下的两百万人，已经错过了。

他们差一点就被划分进了这两百万人里面。

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停车场走，所幸是捡了个廉价劳动力，卜凡替岳明辉提了好几只塑料袋，“凡凡，要不去家里坐坐，”他把东西塞进小电驴前座底下的空隙，“我妈也怪想你的。”

卜凡抓了抓头发，涨红着脸说：“哥哥，叫我凡子吧，我都改名好久了。”

岳明辉抓东西的手顿了顿，点头答了句好，耷拉着眼皮，黑漆漆的眼珠像是两块没有生命力的石头，气氛没来由地凝固起来，卜凡张大了嘴想解释点什么，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，只好沉默地递过一只又一只塑料袋。

光秃秃的香樟被拉成斑驳的光影，刺骨的朔风呼啦呼啦地灌进领子，卜凡冻得眼泪水直淌，这个哥哥车骑得也太野了吧，他吸了吸鼻子，像只烹熟的大虾紧贴住岳明辉的后背，什么都变了，又什么都没变，他盯着岳明辉脑后的小辫出神，要说他以前只是棵青翠的树苗，现在就是串欲滴的翡翠。

“笑什么呢。”岳明辉偏过脑袋问。

“没啊，我没笑，”卜凡扒着岳明辉的肩膀，“诶看路啊哥哥，你怎么不看路的。”

岳妈妈显然没想到就逛个超市的功夫他会捞个朋友回来，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卜凡好一会儿，才敢确定这个竹竿样瘦长的高中生是幼儿园里那个爱哭的小男孩。卜凡提议帮她准备晚饭后遭到了严词拒绝，只好嗅着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，坐在客厅里陪岳明辉看电视。

茶几上摆了些英文材料，厚厚的一沓，他好奇地捡起几张来东看西看，横竖看不明白，问岳明辉这是什么。

他翘着二郎腿，电视频道换来换去，“申请材料，打算高中毕业就出国。”

这个季节是没有红玫瑰的，卜凡怔怔地看像花瓶里生硬的红色，指腹下薄薄的纸片像是匕首，他们确实不是那错过的两百万，他们是另外的两百万，重逢就意味着离别，可他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，尤其是他绵长的、漫无边际的思念。